陨天之诗
第一卷 少女、骑士与誓约之吻
第七章
难受，这是现在唯一的感觉。
在翻落下车的过程中我幸运地没有受伤，但精神和体力的消耗却让我几乎透不过气。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般，脸上火辣辣一片，浑身上下更是又酸又软没有一点力气。有好一阵子，我只能躺着一动不动，直到难受的感觉一点点消退下去，大脑才得以从真空般的状态恢复。
身下传来蓬松柔软的触感，淡淡的草香掠过鼻翼，我似乎躺在一片草地上。睁开眼，深浅不一的层层枝叶落入视野，那后面则是透着淡淡暮霭的天空。看来这里就是山脚的从林带了，跃过那片断崖，教团的追兵短时间内应该到不了这里了吧。
旁边有一颗树，我费力地撑起身体靠坐上去，完成这个动作让我又喘息了好一阵子。这之后我才发现那个红发少女正坐在不远处打量着我。看到我把目光转向她，她像是赌气一般迅速别过了头。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音响了起来，她怔了怔爬起来，侧过身走到一旁，掏出一个小巧的装置贴近了耳朵。安静的环境下，一个男声从那个装置里传了出来。
“怎么样，人带出来了吗？”
红发少女斜睨了我一眼，又迅速转回头去，没好气地回答：“带出来了，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受伤没有？”
“哈哈。”男声听上去有些尴尬。“别人不相信你的实力，我还能不相信么？”
“算你会说话。”少女轻哼了一声。“你那边情况怎样了？”
“教团的反应比我预想的快了些，撤退的时候稍微碰上了点小麻烦，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。看来那个人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，如果事先不清楚教团的兵力部署，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来。”
“这样最好，如果你被抓住了，我绝对会把那家伙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！”少女恶狠狠地回了一句，顿了顿，又道：“对了，我们在C点的树林里，车好像掉到下面河里了。”
“好，在那等着，我马上赶过去。”
通话结束了，红发少女收起装置转身走了过来。这时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。在她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时间里我在心里做了大致的猜测，我考虑着是否有必要确认这种猜测。
“你刚才也听到了吧，那个人是我哥，也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。”少女走到我面前，俯视着我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纷杂情绪在流转。“至于我们，我们只是一群流亡的人，外界的人称我们为反教团组织艾布雷德。”
艾布雷德？记忆里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，难道是近一两百年间新兴的组织吗？我迟疑了一下，顺着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：“你想让我加入你们？”
我的声音让红发少女怔了一下，但她马上回过神来，点了点头：“我们手里有一部KG，但没有雷亚利安。工厂制的量产雷亚利安虽然也能弄到手，但她们性能太差了，要和教团对抗，必须要你这样的特制雷亚利安才行。我哥有骑士的血统，你要做的就是和他缔结契约，成为他的专属雷亚利安，而那部KG会成为你们的坐骑，这样我们就有了和教团对抗的实力。”
少女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。他们需要战力，基于这个原因把我从教团手里夺了过来，想让我和他们的骑士缔结契约——我知道雷亚利安总归是要和骑士缔结契约的，不然说其毫无价值也不为过。但即便猜到了少女的目的，听到缔结契约这词仍让我觉得荒唐而厌恶。我不是真正的雷亚利安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受原始定律约束，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和骑士缔结契约还是未知数。就算可以，那种事情对我来说也是断然不能接受的，哪怕是一想到自己会像物品一样从属于某个人，身上便忍不住一阵恶寒。
可很快我又犹豫起来，我想到了刚才帮助少女突围时抱有的那丝期待，我在期待什么？闭上眼，矛盾的思绪开始渐渐变得明晰起来，我想到了我活着的目的，对，复仇！之所以没有任何反抗地被劫持出来，真正的原因在于我的内心期望改变，不脱离疗养地那种一切由他人安排的生活，我便一直不能获得自由。如果说非要为此有所牺牲的话——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——那大概就是落下不信守承诺的罪名了。
想到这里，原本让我如此为难的决定也变得简单了。我睁开了眼睛，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的一瞬，回望向眼前的少女，我说道：“我可以和你说的那个人缔结契约，但在那之前，你们要带我找到一个人。”
红发少女眉头微微一颤，但出乎我意料地没有露出不满或惊诧的表情，她的眼睛微眯起来，顺着视线我注意到她在打量我左臂处的制造纹章。这之后，她语气里先前那种尖锐的感觉似乎变淡了些：“三十一号……原来你是那个末位的雷亚利安。是想见制造你的那个人吗？我听说袭击发生的时候你还没醒，连自己的制造者都没能看一眼就被抓走，确实挺可怜的。”
我诧异了一下，这才注意到了她语气里不对劲的地方。她把我想见那个男人的动机，理解成了新生儿想看到爸爸妈妈的渴望？
这荒唐的误会让我差点笑了出来，可脑海里却又闪过一个念头。我并不打算履行缔结契约的约定，一旦找到那个男人，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他会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，而我也会为我的复仇付出代价。既然决定利用眼前的人了，不去否认才是当前最有利的选择，不是吗？
理性是如此分析的，但心里却觉得无比恶心。
少女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犹豫，继续说：“我记得你的制造者……呃……我对这方面不太关心所以不记得他的名字，他好像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雷亚利安教授。袭击发生后教团仍在搜寻他的蛛丝马迹，有消息说他曾在亚索斯城被人目击到，说不定现在也潜藏在那里的某个地方。如果能拉他加入我们的阵营，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。”
少女的答复让我的身体放松下来。她走到我身前，弯下腰带着轻松的表情朝我伸出手，准备拉我起来：“对了，寻找他的事我会找组织里最有实力的小伙伴负责的，比起这个，我们正在策划新一起针对教团的武装行动，我希望你能立即参加进来，能吸引教团注意的话，也是变相为寻找你的制造者的行动提供掩护……”
我伸出去的手停住，然后缩了回来。“不，我要亲自找到他。”我说。
少女的表情冻住了，惊诧在她的眼里流转。“为什么……”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句，随后语音急迫地说。“我的提案不是更好吗？”
“带我找到他，这是让我和你说的那个人缔结契约的条件。”我重复着。
少女惊诧而不解地盯着我，我毫不避让地回视着她。慢慢地，她眼里的光再度变得如先前一般犀利而带着距离感。她抽回手，直起身去冷冷地俯视我：“你觉得你可以和我谈条件？我可不记得雷亚利安有选择的权力。”
雷亚利安这个字眼刺痛了我，让我索性针锋相对地回道：“你既然知道我是雷亚利安，你也应该知道特制雷亚利安唯一的权力是可以自己选择主人，除了原始定律，你还打算用什么威胁我呢？”
的确，要说威胁，最大的筹码就是自由和生命，可惜这两样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。决定权在我手里，如果我选择拒绝的话，那不论是谁，不管用哪种手段，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。
气氛紧张起来，少女绷紧了身体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。她的眼神是如此愤怒，以至于她如果突然掏出枪来把我射杀，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然而空气在这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波动，一个陌生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我的感知里，我扭转头把视线投向身侧不远处的一处树丛，红发少女跟着疑惑地看过去。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，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身前的灌木，从树丛的阴影下现身了。
“巴瑟夫！”
红发少女欢叫一声扑过去，那应该就是她的哥哥的名字吧，但立刻她就停了下来，她的动作僵住，然后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。那不是她哥哥？我望过去，那个身影已经已经从阴影里走出，显出异常高大的身形。他的身上覆盖着宽大而样式奇特的白袍，袍子的边缘有着繁复华丽的金色绣花，一顶巨大的兜帽从他的双肩一直延伸到了头上，高高地耸立着，兜帽之下本应是脸的位置却被一面银色的面具覆盖着，面具一直伸展进了脖颈处的袍子里，只在左眼的位置留有一个缺口，可从那缺口中透露出来的却不是人的眼睛，而是血红的宝石般的光辉。
“你也听到了，这孩子不愿意成为你的同伴。”那个人说话了，犹如机械般无机质的声音和他没有生气的外表透出的感觉如出一辙。他的话里提到了我，那他出现在这里应该也是带着某种目的了。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气息几乎突然出现的，在那之前我竟一点察觉也没有。
“这和你没关系。”红发少女沉声道，同时迅速拔出了枪，“马上离开我的视线，我现在心情可不太好！”
然而白袍人不为所动，那无机质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他才是威胁的一方：“我倒觉得马上离开这里才是你最贤明的选择。当然，这孩子你得留下，夺来的东西，不物归原主可不行。”
“这么说你也是教团的人了？”少女把枪对准了白袍人，“不要以为我没杀过人，敢阻拦我的话，你也下地国后悔去吧！”
“是吗，什么时候老鼠也学会狂吠了？”
砰的一声，少女的枪响了。子弹在白袍人的胸口贯穿出一个弹孔，带着他的身体整个向后倒去。然而诡异的现象发生了，就像被那个弹孔吸进去了般，白袍人庞大的身躯开始迅速塌缩，没等倒到地上便已完全消失不见。那是幻影！得出这个结论的我赶紧转头，却发现白袍人已然出现在了红发少女的身侧，他从袍子里伸出的手已经制住了少女的双腕，那是一只由金属鳞甲和机械经络构成的手臂。
“枪对骑士不起作用，这么基本的战术知识都不知道，还敢自称杀过人？”白袍人反问的声音里仍旧没有一丝生气，但那只手上的机械经络却已开始渐渐缩紧。少女发出了一声惨叫，枪从手里掉落下去，然而没给她松口气的机会，白袍人的另一只手已经一拳打中了她的小腹。
少女的脸整个扭曲了。白袍人手一甩，少女的身体就像团麻袋般飞了出去，重重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，然后摔落回地面。
我不禁侧过头，不再去看眼前这幅惨景。其实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少女和这个人实力上的差距，这与其说是判断，更不如说是一种直觉。可即使知道我又能做什么呢，少女肯定不会听我的劝告，我什么也改变不了。
不再去管那个红发少女，白袍人径自走到了我面前。我仰视着他。我看不到他的表情，但从那右眼发出的红光却让我有种他是在看着别人的错觉。他缓慢弯下腰，一下横抱起我。待他刚迈出一步，身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借着他转身的动作，我又看到了那个红发少女。她趴在地上，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树叶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像是岔气般的咳嗽。半晌，她艰难地抬起头来，用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句：“教团的走狗！”
“教团的走狗？”白袍人重复着这句话，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兴致，接下来的一句话里则充满了让人无法忽视的高傲，“你应该记住，这个世界可不是教团在支配。”
说完他又补了一句。
“老鼠要乖乖地躲进地下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才叫老鼠不是吗，赛尔维的亡灵？”
红发少女犹如受到了重击般张大了嘴，却哑然发不出任何声音，片刻后泪水才猛地从眼眶中冒出来，和脸上的尘土混在了一起。我看出来了，那是屈辱的泪水。
白袍人抱着我离开了树林，即便走出很远，少女最后那悲怮、愤恨又无能为力的哭声还似乎回响在我耳边。我不知道她所在的组织为什么要反抗教团，以及那句赛尔维的亡灵代表着什么，但不知为什么，我却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她的悲愤。是否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残酷？弱者只能承担痛苦？那这样的话我要怎样才能避开纷争？一直待在疗养地才是最好的选择了吧。我突然觉得好疲惫，疲惫到什么都不想思考，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。利益，纷争，痛苦，让这些东西离我远一些吧。
接下来的事情犹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闪过。白袍人走到半路碰上了教团的追击部队，我被放到了机车的后座上，回教团总部的途中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，让我一度缩紧了身体，最后我看到了出来迎接的费南多司教，面对白袍人的他神情郑重肃穆，他的身后跟着表情阴郁的伊凡特和惊魂未定的凯特修女。机车刚停下，凯特修女便扑过来抱住了我，她的泪水簌簌而下。
“感谢女神！终于让我看到你平安无事了！”
直到这时，我冰凉的身体才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。
作者的话：本章瑟璃儿和红发少女的对话改了挺多细节，主要是让后面瑟璃儿的行为动机能更好地溯源。另外求推荐求转发，你的推广就是作者更新的动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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